系杭州场的辣鸡无料,发一下证明自己不是僵尸号(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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零.
宫外有片海,通往遥不可及的远方。
早在萨列里开始记事之时,有关海洋的种种故事便萦绕在了他的耳边。从摇篮曲到儿歌,由街坊闲谈到诗歌词赋。这个临海的小镇似乎在一开始便与海洋结下了不解之缘。
传说,深海之下有一种神秘的生物。外表像人,却拥有鱼的特征。他们的歌声胜过世间一切美妙的声音,能让人痴醉,也能让人癫狂。在暴风和夜色的掩护下,他们用歌声向水手抛出橄榄枝,引诱可怜的小伙落入水中,成为锋利爪牙下的美餐、死神的祭品。
这便是海妖。纯洁与邪恶的结合,现实与梦境的交织。
萨列里十七岁那年,有位渔夫在沙滩捡到了金色的贝壳。他掂量着这罕见的物件,却惊奇地听到了壳中传来的缥缈歌声。渔夫将贝壳献给了大臣,大臣又献给了国王。如此一来二去,整个国度都得知了这种特殊贝壳的存在——形如星辰,以金为媒介,记录下了海妖的歌声。
平生第一次,海妖的存在得到了真正的证明。于是成千上万的人涌上海滩,试图找寻残存的蛛丝马迹。然而即使他们翻遍了整片沙壤,都无人发现哪怕一缕所谓金色贝壳的痕迹。几个月后,人们终于放弃了地毯式的搜查。失望透顶的公众咬定是渔夫谋财行骗,再次将海妖推入了之前口中的虚妄神话。
但是萨列里没有放弃。不仅是他,几乎所有接触过金色贝壳的人都选择相信继续海妖的存在。壳中的歌声带着丝朦胧,是少年特有的磁性嗓音。而那旋律恍若迷药,让所有人都不自觉的沉沦。
那是不属于人间的天籁。
渔夫捡到的贝壳被安放在皇宫深处,只有少数权贵能在宴会欣赏其中的歌声。王国为拥有此等稀世珍品而自豪,将它当做了炫耀的资本。身为乐师长,萨列里自然也有幸听过几次。他赞叹那些旋律,却又不会感到震惊。
因为无人知晓的另一片贝壳正安静地躺在他的怀中,在每个夜晚都被悄悄打开。那是一支完全不同的曲调,声音似乎更为稚嫩,也更为活泼。
早在十二岁的一个清晨,萨列里便在海边捡到了这片贝壳。歌声带来的影响几乎是永久性的——他的灵魂受到了重击。那时的萨列里已在音乐方面卓有建树,但海妖的低吟直接将他推上了如今宫廷乐队长的职位。他想追求那美——音乐的无与伦比的美。
萨列里并不打算将贝壳的存在告知任何人,那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歌声。同一首歌,萨列里却听了整整十几年。他陶醉于音乐的甘泉,又情不自禁地幻想着歌声的主人,在梦里编织模糊的形象。是对未知事物的好奇,亦是对憧憬对象的向往。
想亲眼见见海妖。
这个念头非但没有消散,还随着年龄的增长与日俱增。在写不出乐谱而焦躁的夜晚,在歌剧大获成功的宴会,他总会下意识地在脑中勾勒出半人半鱼的线条,那个被暗中作为对比的佼佼者。
但这又怎么可能呢——
好吧,至少萨列里现在是这样想的。
一.
他们的初遇并不美好,甚至算得上糟糕透顶。
萨列里有散步的习惯,几乎每个黄昏都会去海边放松心情。这时的人们大都忙于炊饭宴饮,出宫的人更是寥寥无几。海浪拍击在礁岩之上,四下唯有海鸥的啼鸣。他享受这种静谧的感觉,不仅可以消除一天的疲劳,还能偶尔捕获一闪而过的创作灵感。
于是理所当然,只有萨列里一个人发现了岩间的半截尾巴。
那条尾巴很明显来自鱼类,金色的鳞片闪烁着与众不同的金属光泽。这个可怜的生物似乎在沙滩搁了浅,正用力地摇晃沉浮于浪尖的尾翼,试图从岩砺中脱身。
萨列里惊疑不定地站在原地,犹豫着是否应该叫人过来帮把手——把它放回大海、搬入宫廷池塘,或是剁碎了放汤。这应该能成为绝妙的美食,足够让十几人一起享用。毕竟即使成长在海边,他也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鱼类。
“嘿。”
对烹饪方式的纠结终止在了一声无力的呼喊。萨列里吓了一跳,匆忙抬头环顾四周。绵长的海岸依旧空无一人,甚至比来时更为安静。附近别说是人,连活物都寥寥无几。只有他,和……
哦,不。
“我愿意给救我的小姐一个吻——只需要花上您的几分钟就可以得到,而且绝对物有所值。”
鱼尾更为用力的甩了甩,萨列里呆滞地愣了几秒。然后咬紧牙关,小心翼翼向前迈了几步。
岩石背后是一个约莫二十来岁的俊美少年,漂亮的金发被压在了石头的夹缝间。他的眼睛下方闪烁着极为细小的金色鳞片,脖颈尽头是对合拢的扇状鳃翼。而那被萨列里观察良久的鱼尾正在肚脐下方来回摆动,尾翼映照着玫瑰般绚丽的霞光。
他们面面相觑。
“啊——我想大概也不仅限于小姐?”少年首先打破了沉默。他直勾勾地盯着萨列里,试图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。然而由于岩石的压迫,那个龇牙咧嘴的表情看起来更像是扭曲的哭嚎。
萨列里没有回复,不如说他压根没听到那一句话。突如其来的冲击贯穿了大脑,麻痹了所有用于思考的神经。他怔怔地盯着对方,灵魂却早已脱离躯壳,卷上所有的理智飞向虚空。
海妖……?
歌声的主人,令他日思夜想的传说?
“如果不介意的话,可以请您把这该死的石头挪开吗?”
急促的声音再次传来,让萨列里暂时摆脱了冲击的余波。少年不安地观察着面前一言不发的人类,更加努力地试图扭动脖颈:“我的头发被卡住了。这天杀的——”
“萨列里——您在吗——”
一声毫无预兆的呼喊突然从不远处传来,海妖的话语戛然而止。
在短短的一小时内,萨列里受到了第四次惊吓。不用回头就知道,来人正是罗森博格,那有点神经兮兮的皇宫总管。
“快出来,陛下命我找您呢……真是麻烦的差事,只有傻子才会在这种地方这久留……不不不,相信我,萨列里,我可没在说您。”
他抱怨着,拐杖在沙地上戳出一个又一个的小洞。
萨列里有点惊讶自己居然能在如此情况保持清醒。他迅速蹲到了岩石背后,向对方使了个眼色。海妖默契地贴紧地面,往人类的方向挪了挪。
声音越来越近,他的心脏开始狂跳。罗森博格一向不怎么喜欢海妖,说实话,很多乐师都不喜欢——也许陛下真该考虑减少展出贝壳的次数了。万一面前这位被发现,后果简直不堪设想。
他会被圈养在宫廷,承受无数人好奇又厌恶的围观。在威胁与诱拐下,强迫歌唱与展出。而教廷也许会将海妖当做邪恶的象征,像对待罪人一般将他扼杀。
过于真实的血腥场景在萨列里的眼前一闪而过,他快速眨眨眼,将那些画面驱出脑海。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如此在意这种传说中的邪恶生物,也许是因为那片贝壳,也许是因为海妖歌喉对乐师的致命吸引,也许……谁知道呢,海妖的惯用伎俩?
“您还好吗?”耳边传来了担忧的声音,夹着一股海的咸味。他还未低头,便已对上了那对几乎贴在面前的金色眼眸。
萨列里低低抽了口气,心脏情不自禁地快了几拍——他这才注意到两人正以无比亲密的姿势紧贴在一起。海妖无法动弹的头颅靠在他的肩上,湿漉漉的发丝浸染了半边衣服。而那巨大无比的尾巴蜷曲在他的膝盖边,冰凉的翼尖蹭着小腿,带来一阵钻心的酥麻。他近乎绝望地发现,自己竟然对此并不抗拒。
萨列里张了张嘴,试图说些什么。然而罗森博格恰巧走到了巨石边,把他好不容易憋出的话重新堵进了喉咙。
……该死,等事情结束,他非得弄清罗森博格来这的原因不可。
脚步声似乎放慢了。萨列里屏住呼吸,无声地祈祷。他突然感到指尖传来异样的攒动。海妖的目光充斥着平静,轻轻握住了他的手。
不知名的电流贯穿了全身,他的防备差点就要分崩瓦解。这是在干什么——?萨列里几乎要大喊出声,他颤抖地躲开视线,胸膛的鼓声响个不停。所幸罗森博格抱怨着向前走去,没注意到到那急促的气息。
脚步渐行渐远,直到完全消失。海妖长长吐了口气,欢快地展开了压迫已久的尾巴,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“您的名字是萨列里?刚才可真是惊险啊—”
”……嗯。”
萨列里快速抽回了手,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声。他的神智还不怎么清醒,一种前所未有的感情正包围着他,让他感到慌乱而又困惑。明明只是握手而已,怎么……
“沃尔夫冈·阿玛多伊斯·莫扎特,为您服务。”
海妖弯了弯腰部,试图做出鞠躬的样子。可惜由于头部的束缚,这只让他显得分外愚蠢。
“萨列里……先生,您看。我的头发似乎遭遇了不幸的悲剧。而只有您——才能将它从邪恶中解放出来。”
沃尔夫冈。他的名字。
“我尽量。”萨列里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,与海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。他仔细观察岩层的结构。“但容我多问一句,您究竟是怎么卡在这里的?”
“一个意外。您也知道,风暴什么的……”莫扎特支支吾吾地搪塞道,脸上泛起了可疑的红晕。
萨列里叹了口气,用力敲开附近松脆的岩层,将海妖受难已久的可怜头发扯了出来。在苦苦熬过几个小时后,莫扎特终于再次获得了自由。他欢呼着晃了晃脑袋,挣扎着向水边挪去。尾巴在空中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,卷起的水珠让萨列里微微眯起了眼。
“真是太感谢您了!!”
海妖惬意地沉浮在海水中,只露出一个湿漉漉的脑袋。他的眼睛闪闪发光,满溢着感激与愉快。
“我还是第一次和人类说话,就目前来看,您可比水里那些家伙好多了。”
“这也因人而异。”萨列里微微扬起了嘴角。久违的轻松。
“那您一定就是最好的人类——我原来住的地方尽是些肤浅庸俗的白痴,把音乐当成捕食的工具。那愚蠢的主教天天对我指手画脚,这也正好,反正我早就想辞职了。”
莫扎特抱怨道。他的眉头皱成一团,嫌弃之情溢于言表。
萨列里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自己所服侍的国王。约瑟夫二世不是一个很好的统治者,却是一个不错的欣赏者。也多亏了这位君主,他才能拥有一个收入丰厚的稳定职位,放下忧虑安心创作。
“看来您很热爱音乐。”
“当然!!音乐是这个世界最美好的东西,而我只想为音乐而活。”
海妖的脸上洋溢着幸福,仿佛光是提起音乐就能让他无比满足。萨列里并不觉得夸张,他明白这种感觉。
“您刚才提到,海妖会将歌声用在别的途径?”
“是的。比如驱使海洋生物,捕食之类……虽然也有懂得欣赏的人存在,但天呐,他们可真是荒谬至极。”
“把天赋用在这种地方,的确荒谬。”一股苦涩的情绪无端涌上心头,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,“那些旋律与歌喉……相比之下……”
“抱歉,我失言了。” 萨列里很快便惊醒过来。他的脸颊发烫,局促不安地蜷起了手指。
何等的失态!!一届乐师长居然向陌生的海妖吐露心声,还当着他的面说出了自己的异样情感。萨列里几乎要淹没在尴尬与羞耻的海洋中,他无法正视海妖的目光,甚至想要直接一走了之。莫扎特沉默着,这让萨列里更加坚定了这个选择。
“您听过我们的歌声?”正当萨列里打算匆匆告辞,莫扎特突然打破了沉默。海妖看起来无比惊讶,语气透着浓浓的疑问与不确定。
萨列里的脸更烫了。他要怎么回答?“是的,我每晚都听海妖的歌,而且该死的喜欢”?得了吧,要他说出这种字句,还不如剥夺他编写歌剧的权利。
“通过某种媒介有幸听到而已。”他轻描淡写地说道。这也算不上说谎。
莫扎特又是一阵思索,萨列里紧张地磨蹭着脚跟。好在这次的沉默转瞬即逝,刚才的沉思倒显得像是幻觉。他继续兴奋地开口,一下子就将话题扯到了十里开外。萨列里悄悄松了口气,顺势聊了起来。
他们说了好多。关于人类与海妖,关于音乐。
这是灵魂的碰撞,擦出了思想的火花。观念上的契合是如此舒畅,不同意见的争论又带来了新的思考。萨列里从未有过如此感受,平生第一次,他真正找到了聊得来的知己。想说的话从别人口中被说出,那是一种绝妙的体验。莫扎特大概也有如此感觉——因为他的神情越来越飞扬,眼里的星光闪烁得几乎亮过了太阳。
但夜色逐渐变浓,皇宫里的灯光隐隐开始熄灭。到了将近入寝的时间,守门的士兵开始严加看管。
萨列里站起身,拍了拍身上的灰。他必须得走了,不管是为了自己的睡眠,还是别人对此的关注。
“与您聊天很愉快。但天色已晚,不宜久留,请容我告辞。”
”我也很荣幸遇见您,萨列里先生。”莫扎特恋恋不舍地鼓着腮帮子,有些失落地回以微笑。
他鞠了一躬,慢慢向宫中走去。寂静包裹了夜色,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叫喊。
“明天——”莫扎特双手扶着岩石,明月使他的脸庞灼灼生辉,“我明天还能见到您吗?在这里?”
这是何等美妙的感觉,仿佛被失衡的重力抛上了云端。心在狂跳,灵魂满足地战栗,几分钟前的苦涩瞬间化为了蜜糖。萨列里加快了脚步,努力不让自己的情绪表露出来。
“如果有时间。”他低声嘟囔道。
萨列里很快便察觉到了不对劲。因为罗森博格正一脸严肃地坐在他的房间里,诡异的目光在他身上久久停留。
“真是令人心痛啊,萨列里。”
罗森博格痛心疾首地攥紧了手杖。
“您不仅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拥有了一个男朋友,而且还做出如此大胆的行径,对焦虑的我置之不理。这可不像是您的作风啊。”
“什么??不,并不是那样的——”
“啊——您就别再辩解了。但是小心点,我的朋友,这种轻浮的金发男人没一个好东西。
看来总管先生并没有注意到那些不属于人类的特征。但这又有什么用呢?被误会到如此地步,已经与发现海妖的后果不分上下了。萨列里简直要被尴尬逼疯。他试图辩解,然而罗森博格通通抱以理解的眼神,如同在看一个被父母发现恋情的青春期小孩。
萨列里一腔委屈与愤怒无从发泄,眉间的黑气简直化为了实体。他阴沉地上课,每个学生都被吓得瑟瑟发抖。
还有一件事,让他原本就差到极点的心情更加糟糕了。
他的贝壳不见了。
二.
并不是想见莫扎特。只是去寻找贝壳而已。
萨列里自欺欺人地编造着理由,在黄昏时分再次踏上了那片沙地。
出乎意料的是,岩石背后并没有什么海妖的踪迹。他只看到了一条金色的小鱼,可怜兮兮地挣扎在石间的小水洼中。
相同的颜色,相似的遭遇,以及只有大小差别的种类。
萨列里瞪着那条鱼,犹豫地小声试探: “……莫扎特?”
一连串的笑声从身后传来。萨列里猛地回头,却发现莫扎特正在不远处狂笑着打滚。他的尾巴在海面搅出了一个小小的漩涡,吓得附近的螃蟹都钻回了洞穴。
“哈哈哈哈哈,您……您这是在干什么,”海妖捶打着沙地,放任笑声传遍整个海滩,“虽然我有鱼尾巴,但也没法变成鱼啊……哈哈哈哈……”
莫扎特足足笑了好几分钟。萨列里不知所措地瞪着他,恨不得掉头就走。好在莫扎特终于收回了那过分的笑声,他抹掉眼泪,双肩仍止不住地颤抖:“大师,您真是太——”
太蠢了。萨列里保持着沉默,在心里默默补全了那句话。一想到自己刚才试图跟鱼说话,还被莫扎特目睹了全过程,排山倒海的羞耻便向他涌来。但该死,他怎么知道海妖不会变成鱼?
“如果您叫我来就为了这个,恕我无法奉陪。”
“不不不,我绝对无意冒犯。”莫扎特急忙摆出一副正经的样子,“您看,直到昨天分别之后我才发现,您是一位音乐家!!音乐家!!!多么幸运啊!!”
他兴奋地嚷嚷着,几乎快要破了音。萨列里靠着岩石坐下,顺手把那条小鱼抛回了大海。莫扎特顿了顿,两侧的鳃翼一张一合,似乎是在缓和过于激动的情绪。
“所以,大师——”海妖紧紧盯着萨列里,眼中飘着闪烁的星星,“您愿意听听我新写的曲子吗?”
萨列里的手指抽搐了一下。
暴风雨来临的夜中,海妖会用歌声撒下罗网。隐藏起锐利的尖牙,诱惑水手跌入死神的怀抱。它们是邪恶的象征。是亵渎上帝的异端。
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呢喃。当出海的水手未曾归来,当咆哮的大海淹没村庄,人们总是会咒骂。咒骂他们这些从未了解的事物。又用无端的揣测,设下了防备的高墙。
但那又如何?真相本身就在他的面前。未知的嗓音,未知的旋律。即使这是陷阱,他也心甘情愿沉沦。
“我的荣幸。”萨列里点头示意,双手交叉置于膝盖之上,做好了聆听的准备。他的心里充满了期待,久经洗礼的耳朵也完全舒展开来。他盼望一个惊喜,另一次灵魂的重击。
莫扎特兴奋地冲他眨了眨眼,快速清了几声嗓子。一个略显夸张的鞠躬后,他便完全进入了状态。先前的一切轻佻散漫似乎已从他身上褪去,取之而代的是从骨子里散发出的虔诚与认真。若不是亲眼所见,萨列里几乎无法相信此时的海妖和几分钟前是同一个人。
他开口了。
时间与空间失去了界限,世界只剩下了那缓缓流出的歌声。大海停止翻涌,浮云停止流动。秒针放慢了脚步,将每个旋律剥离出来,又化为雷电直劈心尖。
音符化为了实体,无情地啃噬血肉。低音将他拖入无底深渊,高音又将他抛上宇宙尽头。他跌跌撞撞地在音乐的浪潮里沉浮,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颤抖着喊叫。何等的美妙,何等的崇高——
曲终。但音符还在。萨列里能看到莫扎特正在动着嘴唇,但又听不到任何的字句。他放任灵魂在压迫中战栗,被无上的美所刺伤。
“……大师?您还好吗?”
似乎注意到萨列里的失常,莫扎特停下了那滔滔不绝的亢奋阐述。他戳了戳人类的脸颊,又把手举到他的眼前挥了挥。
萨列里的喉结滚动了一下。
”……太多音符了。”他无力地嘟囔,声音还带着丝颤动。
莫扎特笑了,是一种狡黠的笑。他再次夸张地鞠了个躬:“承蒙夸奖。”
萨列里看了眼莫扎特,又强迫自己移开视线。少年的光芒是如此耀眼,明明是在夜晚,却灼伤了他的眼。复杂的情绪在胸膛中酝酿开来,让他的心隐隐作痛。电流,又是昨天那股熟悉的电流,从脚心一直穿到头颅,刺激着所有感官。
这不正常。他知道。
“对了,您昨天是不是落下了这个?”
莫扎特突然开口。他在水里掏了掏,摸出一个金色的物件——正是萨列里丢失的那个贝壳。
任何一个人面对这种情况都会犹豫,更别提萨列里了。在精神恍惚的情况下,他思考了至少十几秒。关于如何能在保留贝壳的同时,又不至于被莫扎特戳穿。
“这是我的。但是,”萨列里特意加重了语气,试图掩盖刚才的失态,“只是当做珍品而已。”
“啊,那您就不必再继续保留啦!”
莫扎特轻快地指了指脚边。萨列里顺着他的目光向下看去,惊讶地发现了又一片金色的贝壳。和他的相似,又有种着轻微的不同。
“这是……?”
“海妖的歌声会寄托在贝壳中。如您所见,若是大师能每天过来……”
好吧,这可真是个极具诱惑的条件。
“莫扎特,告诉我。”他轻轻地吐出这个名字,犹如吟唱最为柔缓的摇篮曲,“有什么理由让我不去寻找其他海妖?”
只是表面功夫而已。无关种族。莫扎特是独一无二的,他的音乐也是——但当然,这些话可不至于直接从萨列里口中说出来。
莫扎特不知为何走神了片刻,直到萨列里轻叩岩石才反应过来。他的面颊飞起了一片红晕,呼吸似乎也急促了些。也许是提到别的海妖,让他感觉受到了侮辱?
“这可不一定。”轻咳几声后,莫扎特自信地捋了捋头发,“大多海妖的歌声是无法使贝壳改变外观的,而且只能储存一段时间——所以说嘛,大师。”
他停顿片刻,满意地看到萨列里露出了诡异的神色:“您听的,可一直都是——”
“……”现在轮到萨列里不知所措了。第无数次。
“大师能喜欢我的音乐真是太好了!!”
海妖满足地叹了口气。他半咪着眼睛,长长的睫毛遮住了酒酿似的金色双眼。萨列里注视着莫扎特,安静地倾听他自言自语般诉说。
“只有自己倾听的音乐,又有什么意义?多么的幸运,我恰好遇见了您。”
“是啊。”萨列里轻轻地附和,在心里。“是啊。”
我又是何其幸运,才能遇见如此耀眼的您。
直到月亮再次高挂于空中,他才不情不愿地告别。带着一兜子贝壳,和一颗躁动的心。在宫廷的门口,萨列里悄悄回头。他看到那抹影子动了动,随即消失在了夜色中。
夜晚的皇宫格外安静,罗森博格总算没再次出现。但萨列里还是失眠了。
莫扎特的体温还在指尖残留,带着丝海洋独有的清爽气息。而那醉人的歌声正在萨列里的脑中回响,甚至不需要贝壳来再次倾听。他在黑暗中大睁双眼,反复咀嚼着其中几段旋律。那的确是与海妖身份相称的诱惑,甚至比第一次听到的更令人着迷。
但音乐被打断了。先是一些零散的对话,然后是莫扎特闪闪发光的脸。记忆的碎片不断重现,越来越多,越来越多,直到完全盖过了乐声。
萨列里惊悚地发现了三个事实:
莫扎特很好看。
莫扎特比他小了不少。
以及,他好像爱上莫扎特了。
不是音乐,而是那个人。
他的呼吸凌乱起来,又是一阵翻来覆去。接受这个结论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,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皮肤正在迅速升温,血液在血管中翻涌着沸腾。有只小兽正在轻挠心脏,让萨列里几乎要呐喊出声。感谢黑暗,遮住了一切另他难堪的反应。
但这又怎么可能呢?一个人类,爱上了仅仅见过两次的海妖?
萨列里质疑着自己,试图再次鉴定那种复杂的情感。但这只让他扯出了更多的记忆和联想,以及更令人绝望的事实——
他的确是陷进了海妖的罗网,彻彻底底的。
酷刑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早晨,萨列里再一次一夜无眠。他顶着厚厚的黑眼圈洗漱,还没来得及享用早饭,便鬼差神使地走向了海滩。
清晨的寒风协着海风呼啸穿过,萨列里裹紧了身上的衣服,瑟瑟发抖地穿过一大片了无足迹的沙地。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干些什么,又期待着什么。唯一驱使萨列里这样做的理由,便是昨晚胡思乱想的冲劲。他想见莫扎特,立刻。
这没花费多长时间,因为莫扎特正蜷缩在石头后的那片水域里,金色的头发像水草般随波摇晃。他的眼睛紧闭,嘴角上扬,似乎还沉浸在甜蜜的美梦之中。小串泡泡有规律地漂上水面,萨列里推测那是海妖在打鼾。
“莫扎特。”他面无表情地弯下腰去,注视着海面下若隐若现的英俊脸庞,“能解释一下为什么您还在这里吗?”
泡泡停止了上浮。莫扎特迷迷糊糊地抬起头,随即惊恐地睁大了眼睛。他从水中一跃而起,差点撞上了萨列里的鼻尖。
“……大,大大大师?!?!”
在海妖惊疑不定的注视下,萨列里抹掉了溅到脸上的水珠。他板着脸,看上去严肃至极——然而事实上,这只是为了不让那些说不清的情绪显露出来罢了。
“因为……因为我……”
莫扎特磕磕绊绊地组织着语言,手忙脚乱的动作让萨列里想到了那些被自己抓包的学生。他张了张嘴,又很快闭上,金色的眸子在窘境中绝望地眨巴。
又是一阵沉默。萨列里几乎要开始同情海妖了。但沉甸甸的惊讶和疑问还憋在心里,安静地等待着近在眼前的答案。毕竟,他可没想到自己真的能够在这见到莫扎特——至少不是以这种方式。
“我……”
一股诡异的气氛在两人间蔓延。海妖咽了口口水,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。
“因为我想见大师!!”他理直气壮地喊了出来。
“……”
好吧,这可真是令人意想不到。萨列里被这猝不及防的宣言打了个措手不及,原先完美的伪装一下子被撕得粉碎。他突然成了弱势的一方,呆呆地杵在原地,任凭莫扎特趁机握住他的手,开始了自暴自弃的独白。
“我已经观察大师好久了!!您散步的时候如此专注,而且,而且还那么好看——”
莫扎特深深地吸了口气。他认真地直视着萨列里,眼里满是爱慕与渴求。紧紧相连的手传递着暧昧不清的温度,两人的脸庞又凑近了些。温热的呼吸刺激着萨列里的感官。他头晕目眩地向后踉跄了几步,几乎要瘫倒在地上。
“我喜欢您,大师!!”
一声惊雷。
思想的空白持续了将近一分钟,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。他听得懂每个单词,又完全不能理解句子的意思。昨夜压抑着的情感喷涌而出,无情地占据了整颗心脏。莫扎特的身影突然变得模糊起来,只有声音愈发清晰地在脑中回响,一遍又一遍地叫喊,又被一一驳回。
颤抖的脚无法支撑足够重量,萨列里的身子一软,后背却没有疼痛传来。因为莫扎特及时地揽住了他的腰,将两人已不能再近的距离又拉近了些。
他们的目光在不到一英寸中交汇,萨列里甚至能看到海妖眼中自己的倒影。如此不真切,如同梦中场景。
但那距离并没有继续缩短。
因为他匆匆挣脱了那个怀抱,不争气地跑了。
三.
萨列里大口喘着气,头也不回地径直冲回房间,重重关上了门。
他的心脏跳得如此迅速,几乎要冲破胸膛。无法抑制的哀鸣在身体中响起,狠狠撞击着心灵。萨列里无力地抬手盖住了眼睛,顺着墙壁缓缓滑落。
为什么要逃——你明明想继续下去的——
一个声音愤怒地指责着他。临阵脱逃的懦夫,违背本心的傻瓜。
不,这不可能——人与海妖怎么可能出现这样的关系——那是骗局,是蛊惑——
又有个声音绝望地呐喊。无数双沾着泥泞的手从黑暗中伸出,无情地撕扯着他的灵魂。
萨列里抱紧脑袋,痛苦地弯曲了身体。直到额头触地,刺骨的凉意渗入皮肤,才带来些许理智。这并不是什么好事,因为更多的质问铺天盖地地向他涌来,直到淹没了仅存的美好回忆。
他得到了渴望的回应。莫扎特同样爱慕着他,这是好事。但这是真实的情感吗?又会带来怎样的后果,以怎样的方式告终?他不愿去思考,更不愿用实践获取答案。
这注定是一场悲剧。萨列里创作歌剧,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。
所以不能——不能再投入过多感情了。他与莫扎特只相遇了三天,一切都还来得及。与其接受一场注定无果的恋情,还不如将危险的萌芽扼杀在摇篮,让时间抚平一切。
绝望的冰霜覆盖了挣扎的火焰。他维持着这个姿势,直到一位名叫贝多芬的学生前来求教,才佯装无事起来开门。
那天晚上,萨列里没去海边散步。
第二天也是,第三天也是。
但这并没有帮助萨列里摆脱莫扎特。相反,对海妖的爱意和思念有增无减,几乎每天都在成倍叠加。不和谐的音符深深刺入骨髓,扰得他心烦意乱。地上堆满了或撕碎或揉皱的纸团,那是莫扎特的旋律,却在他的笔尖被无意写出。
他会做梦,关于那天,关于如果没有逃避的幻想。如此幸福,却只是虚妄。梦醒时分,没有莫扎特明亮的笑容。只是昏暗的光线,凌乱的呼吸,以及远远传来的大海的涛声。
后悔?也许吧,又有谁知道呢。
第五天,萨列里是被噪音硬生生吵醒的。
他皱着眉,看看窗外只露出一条缝隙的太阳,又揉了揉因短暂睡眠而憔悴的眼。
门外炸成了一片,听不清字句的嚷嚷夹着几声叫喊,似乎宫中大半的人都聚在了这小小的走廊。萨列里迅速整理好衣装,疑惑地推开门。
“发生了什么?”
混乱中,他拉住了一个试图挤入人群的年轻仆人。那人骂骂咧咧地回过头,见是萨列里,急忙做出一副恭敬的样子,如释负重的样子仿佛见到了救世主。
“萨列里大师,您有所不知啊!!刚才有位侍女在皇宫不远处的海滩捡到了金色的贝壳,和几年前的那个一模一样。”
男仆抹了把汗,无奈地向人群所在扬了扬下巴:
“您来得正好,这里现在的状况简直乱到了极点——不知大师您介不介意镇一下场面,将它交给总管大人?”
“……当然。”
先前还浑浑噩噩的大脑一下子清醒过来,囚笼里的情绪又开始咆哮着挣扎。萨列里能感受到自己的声音正在微微颤抖,面部也控制不住地流露出苦涩的复杂神情。他在男仆疑惑的目光中强装镇定,穿过人群,从侍女手中接过了贝壳。
和被藏在盒中的那些贝壳一样,带着温度,闪闪发光。如同创造它的主人。
萨列里将贝壳紧紧攥在手里,冷汗打湿了后背。他努力不让更多的情绪涌上心头,随意打发了人群,便匆匆离去。
莫扎特,他还没走吗?这贝壳的用意又是什么?谴责,悲伤,或是真正的告别?
无论何种,似乎都无法独留。他只能祈祷莫扎特没有直接唱出自己的名字,免得整个皇宫都得知这段不怎么美好的故事,也免得海妖遭遇不幸——那个笨蛋,就没想过用这种方式传达信息的后果吗?
萨列里胡思乱想着走了一段路,总算在某段走廊见到了刚睡醒的罗森博格。后者似乎刚打听完事情的起因经过,此时正焦躁不安地在原地踱步,嘴里骂骂咧咧地抱怨着什么。
“您应该也有所耳闻了。”他不情不愿地将贝壳递给了总管,背着手立在一侧。
“是啊,是啊。又是那个骗局!异端!!”罗森博格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,“这种歪门邪道,却让陛下天天拿上宴会展览!!说真的,萨列里,您就没对此感到不舒服吗?”
“我不赞成您的观点,罗森博格先生。那毕竟是海妖,歌声的美妙谁都……”
“psst!!”
一旁的斯泰凡尼趁机插嘴,却换来了一个恶狠狠的白眼。萨列里心不在焉地靠着墙壁,对两人的争论置之不理。若非使者的及时出现,这很可能发展成一场有关海妖的极端辩论。
约瑟夫二世在众人的簇拥下缓步走来,对萨列里的方向露出了友好的微笑。三人忙行礼示意。
“听说有人捡到了另一个贝壳?”
“是的,陛下,就在皇宫门口。”
“那真是太好了。罗森博格,今晚的晚宴就由你负责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先暂停今晚的歌剧吧。萨列里,你愿意一起参加吗?”
“当然,不胜荣幸。”
“上天保佑,也许我们应该趁现在毁了这东西。”罗森博格用只有他听得到的音量小声嘟囔。
萨列里默不作声。他突然开始后悔自己刚才的抉择。贝壳多半会当着所有宾客的面被打开,而乐师长肯定会站在最显眼的位置。万一里面真有什么奇怪的内容——以莫扎特的性格也不是不可能——他可就连回避也做不到了。
再者,萨列里实在不想再次听到莫扎特的音乐。那曾是激励他的鞭尺、让他神魂颠倒的玫瑰。但现在,所有的音符只成了剖膛挖心的利刃、刺激伤口的毒药。单是贝壳便能挑起他苦苦压抑的感情,更别提其中的歌声。如此情况,露馅简直是理所当然的事。
但话已出口,不容反悔。除了焦躁不安地度过漫长的白天,萨列里别无选择。几乎每个角落都充斥着对今早发现的贝壳的热切讨论,甚至有人信誓旦旦地宣称自己看到了海妖,对他大肆描述那邪恶的触手和尖牙——天呐,简直就是酷刑。
夜幕终于降临。
晚宴比平时热闹了不少,许多贵族都慕名而来,希望一睹海妖的歌喉。约瑟夫二世坐在最前面,兴致很是高涨。
“萨列里,快把那个贝壳打开。”
一杯酒水下肚,皇帝兴奋地催促道。宾客的目光如芒在背,萨列里轻吐一口气,悄悄抹去了额头滴落的汗水。他鞠了一躬,慢吞吞地走上前去,将手指放在贝壳之上。
然后打开。
被泉水冲刷过的嗓子是如此纯净,又如此哀伤。他没有哽咽,却仿佛流着泪悲鸣。那是一支没有伴奏的咏叹调,来自没有名字和配角的歌剧。只被一人所知的主角将所有独白都融入了歌中,尽情传达着自己所有的情感。
没有比莫扎特更了解萨列里的人了。他寄出了一封书信,没有文字,却用最直白又最隐晦的方式触动了心弦。
又是那些音符。让他痛苦的,愉快的,享受的。此时又化身成了一盏青灯,在不见天日的昏暗海洋,为萨列里点起了昏暗的亮光。光下,海妖的身影一闪而过,拥他入怀。
“Ich bitte Dich, mein Schatz, Komm zurück zu Mir.”
我请求你,我的爱人,回到我的身边。
海妖这样唱着,用一种颤抖的声音,几乎是在苦苦哀求。
萨列里的心被狠狠揪起。不安分的情感一触即燃,焚毁了囚笼,在他的胸膛再次灼烧。
歌曲已经结束,但四下仍无任何声音。所有人都呆坐在座位上,震惊于那惊艳的歌喉与旋律。良久,才有人陆续立起身来拼命鼓掌。惊叹与掌声瞬间席卷了整个大厅,将赞美献给国王与虚无的歌者。
萨列里大步走回宾客席,将桌上的美酒一饮而尽。强烈的冲劲让他打了个哆嗦,体内的烈火总算安分了些。
但是还不够,远远不够。那歌声驱之不去,连同想象中莫扎特悲切的脸庞一起,让萨列里的心尖滴血。
他喝了一杯又一杯,直到视线开始变得模糊,才晃晃悠悠地向门外飘去。宴饮的气氛正浓,使者忙得不可开交,几乎没人注意他的身影。
也许是酒精发挥了作用,那些被逃避的想法比任何时候都要猛烈。苦楚融化在了琥珀色的液体之中,又将爱慕凝成实体,驱使着萨列里一路走向宫门。守门的几个士兵试图劝阻,但他挥挥手,含糊不清地表示自己只是去醒醒酒,在士兵担心的注视下继续向前。
就如同意识到对莫扎特爱意的那夜,一种不知名的力量推着他前进。被麻痹的大脑没有过多思考,只有知觉和被情感驱使的躯体,让萨列里下意识地走向那个夜夜入梦的地方。
他最终站在了一块高高耸起的礁岩之上,远离对岸的碰头地点。久违的海风化身利刃,在萨列里的脸上留下道道伤痕,让他稍稍清醒了些。
远处的那块巨石连轮廓都隐没在了黑暗中,大海平静得仿佛空无一物。他深吸一口气,梦游般地呢喃。
“如果你真的在这里,莫扎特……”
萨列里向前一步,张开了双臂。他的衣角在风中摇曳,如同船只即将破裂的风帆。
“就让命运来决定命运吧。”
没有丝毫犹豫,人类闭上眼,直直地从崖尖坠落。
冰凉的海水包裹了他的身体,又无情地剥夺了呼吸的权力。所有的渴望,压抑,痛苦,驳斥,都在迫近的死亡面前分崩离析。只剩下终于得以全然袒露的爱意,在黑暗中灼灼生辉。
下沉,下沉。萨列里开始感到昏昏欲睡。触觉似乎也离他远去,奇怪的暖意开始取代寒冷。朦胧中,耳边突然出现了缥缈的声音。
但他已经听不清了。
四.
萨列里在沙滩上醒来时,天上还闪亮着星星。宁静而又祥和,仿佛什么都没发生。
他直起身,只觉得全身如同散架一般。肺里传来一阵刺痛,让他剧烈地咳了几声。
“对不起。”
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。萨列里的呼吸猛得一滞,才注意到身边双手抱膝的沮丧人影。
莫扎特一副无比自责的样子,低垂着头,就连鳞片也变得黯然无光:“我不知道您会……”
他没能说出完整的句子,因为萨列里轻轻盖住了他的手。在海妖惊愕的表情中,将自己拉近。
先是嘴唇间笨拙的磨蹭,再是牙齿的磕碰。莫扎特至始至终都像根木头一样,任凭萨列里绝望地临摹着他脸上每一根线条。但这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,很快,狂喜和激动便取代了所有的震惊。他紧紧抱住萨列里,回应着每一丝爱意,几乎要将所有的空气抽离。
远处似乎有急切的呼喊传来,但这已经不重要了。
此刻,他只想享受这个历经一切的吻。
五.
“有没有人提到过,您的身上带着股鱼腥味?”
罗森博格嫌弃地说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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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悄悄说一句,封面的那个著是书厂加的。我好尴尬还请各位大佬无视一下x)